Tuesday, January 26, 2016

閱讀丹麥女孩的渴望

渴望,可以出於一個眼神,一個觸碰,一個神態,甚或只是一句說話。它是從心靈深處發出的一種呼喚,它會揪緊你的心頭,又會變成一股直衝頭蓋骨的能量,把那個用意識運行的你大嚇一跳︰原來在我裡面,存著這麼深的渴望。

無論你承認不承認,一旦起心動念,「念」生出來就已經存在。你可以選擇抑壓、可以不回應、可以等它自然的退減,或是你去追趕它擁抱它,把它一勁擁入懷裡,順性而為。有時候你不確定自己的心,不確定別人的意,或是你害怕去冒險;有時候你努力去抵抗它,因為你知道一旦順從它,你或你們便會墮落於萬劫不復的深坑。

但誰又應該為單純的渴望而受責備呢?

我在讀《丹麥女孩》,史上第一位變性人的故事。

主角作為小有名氣的丹麥畫家,同時也是一位已婚男性。從一次姻緣際會穿上女服之後,身體內不知名的某一部份甦醒過來,名喚「莉莉(Lili)」。故事一路走來,從易服的羞恥感,到莉莉擁有獨立的自由意志,再到主角的自我否定。書中淺淺淡淡的敍事風格,讓讀者陪著主角隨他的心路歷程而行,不會覺得莉莉親吻男性有一分一毫的噁心,最少我不會;反而會為著莉莉站在鏡前審視自己的裸體而哀傷,同哀她的軀體不是女性。

有一幕讓我特別印象深刻,寫主角在巴黎的風月場所。

拉下一片百葉簾,透過暗房髒污的玻璃,男客都定睛在舞孃扭動著、一絲不掛的身體。看客的鼻尖和著汗滴貼在玻璃上,那是赤裸的欲望。唯獨主角不一樣,她碰碰自己的胯下,哀傷地渴望自己是那承受恩澤的女體。

暗房的另一面,是主角不敢碰卻最終解禁的一扇窗,窗前舞動的是熱血賁張的祼男。在擺動的男體身後,主角對上另一雙帶笑的眼睛,屬於另一間暗房的看客。他徐徐解下自己的衣衫,渴望莉莉的身體被男人注視。表演結束,一刻寂靜,理智回籠,主角正為自己的行為懊悔;這一刻暗房外響起叩門聲,男人說,「是我。」二人相遇,正要掉進欲望狂濤之際,暴怒的老闆娘殺出來阻止,直把二人轟出去,口中唸的是「我知道你們在幹什麼!」

人真的很奇怪,為何坦然接受某一種的欲望,卻全盤否定另一些欲望呢?就像那個妓院老闆娘,她大門敞開來做生意,賣的就是男人對女人的渴望,或是老年男性對自己消逝減退的性能力的想象。然而,當跨過了某一條線,到了兩具男性軀體的接觸時,這種渴望就變得無法接受了。如果能跟老闆娘對談,她會給出一個什麼原因呢?是道德?是禮教?是社會潛規則?殊不知這些東西隨時代而改變,隨風俗而不同?那條無形的線究竟又是什麼?

真實中的莉莉,殁於1931年。如今世上部分地方對於同性戀或跨性別,已經沒有那麼嚴苛。但是「我知道你們在幹什麼!」的嫌惡之聲言尤在耳,還有很多人在不斷為別人設下滿是荆棘的藩籬。誰能告訴我那條線在哪裡,誰又能確切為它下一個定義?

Thursday, January 21, 2016

感情。失敗者言

世界上,尤其是網絡世界上不斷有好多兩性專家教你,什麼是愛情、什麼不是,哪一種人、哪一種情你不應該留戀,怎樣的人才真正對你好。有一陣子看了許多,希望從中找到一個答案。可是,費了多少時間才發現,世事千迴百轉,又哪是短短幾句話就能一概而論的呢。

有「專家」說,一個男孩不斷的約你單獨出去,就是喜歡你了。但「喜歡你」只不過是其中一種可能性,卻不是唯一一種可能性。他可能只是需要幫忙,需要陪伴,需要聆聽,甚或可能只是寂寞。可能因你的有求必應、隨傳隨到和兩脇插刀,他把你當成好兄弟;比任何人都見得多,卻不帶半點情意。

正正是這個男孩,他為我擔心,他說「你太不會保護自己了」。

是的,我很容易拋個身出去。只要感覺對了,我很快會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事自己的過去都和盤托出。只要我喜歡你,我願意勞心勞力的為你做很多事情,你會收到我一句沒頭沒腦隨興捎來的訊息。我能為你做的,甚至有些事情不是我百分百願意,或多或少傷害了自己。我不是裝偉大或沉醉於自我犧牲,只是你的快樂對我來說是重要的,我只是將你的快樂擺在很高的priority而已。

以上講的喜歡是廣義的喜歡,適用於對象,也適用於朋友。

或許正因我這種把關係抓得緊緊的習性,距離較遠的朋友都喜歡我,但我親手毀掉的往往是自己最在意的關係。有如地球與太陽之間的距離,叫人覺得火球是溫暖和煦的,但一旦靠太近就很容易被幾千度的高溫燒得焦頭爛額。

好友說,這叫「情執」。對於感情太執著,對於已矣之人,無論是生離或死別都很難放手。她信佛,她說「你這種情執應該不止一世,而是累世的習性了,你再不努力擺脫,你就算死了,下一世還是會一直受苦下去的。」我不太懂佛學,只覺得這些描述浪漫得來又帶點可怕。

精神科醫生則說,這種寧死也放不掉一段關係的,叫做Adjustment Disorder。網上查看,說是抑鬱症的一個旁枝,十幾歲少年少女最易病發。我已經離開了年少有一段日子,難怪醫生說,「通常成長期有缺憾的人也會這樣,因為你的某一方面停留在那個年齡了。」

然而,如果我是不正常的,那麼在感情裡誰又是正常的呢?誰又能夠為正常下一個定義?就算會受傷,我還是會真情真意去對待每一個我喜歡上的人,不會計算自己的付出會否令自己處於關係的下風位。

對於沒有好感的人,我保持的距離也是很明顯的。就像Mr Darcy的「My good opinion once lost, is lost forever」,再百般討好,也像好友所言,「有若小狗啣回來死老鼠」一樣嘔心。我不屑做女神,也不收兵;既沒有八面玲瓏的天份,也不享受被供奉。

就算我是「失敗者」,但這就是我有意識下的決擇。我不為將就而將就,我就是我。就算受再多的傷,我還是我。

Wednesday, January 13, 2016

聖雅各之路 - (51) 若失

DAY 34: Fonfria -> Sarria (30km)

烏雲散盡,天朗氣清。

出發沒多久,在路上的小鎮遇到Celine。她坐在路邊的小店喝咖啡,著我也坐下。她的話題不知不覺的繞到Ryan身上,誠懇地告訴我她喜歡他,問我有沒有覺得他很帥,說她坐在路邊也是想等他經過。我就是愛西方女子的坦蕩蕩不做作,敢愛敢恨哪。

Celine從第一天起就跟Ryan一起走,他們的同伴大概有七八個,慢慢大家因為步速不同就走散了。最近我翻看照片才知道,後來成為好友的法國女生Celine,深宵夜話的南非白人Ryan,說話十分可愛常常很嗨的德國女生Monika,和那個陪我一起邊暢飲紅酒邊走路、送我超好穿襪子解決我腳底水泡之苦的德國女生,都是從這一組出來的。

這幾位朋友都十分得我歡心,果然磁場相近的人,就會自然的靠近,聽說這叫吸引力法則啊。這又算是一種在Camino之上特有文化

從一開始在SJPP出發時,朝聖客就會找到他們的旅伴同行,通常一組起碼會有六七八個人,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,歐洲人、亞洲人、美國人、澳洲人(例外的韓國人通常自成一國)。這些同伴就算在路上不一起走,也會跟同伴約定那一天在目的地碰面,然後一起住一起吃喝聊天。像我這種一開始自己獨行的人,反倒比較不常見。除非像我的台灣朋友,男女朋友兩個人來走,就沒有別人介入的空間。

我把前一夜的深宵夜話也大概告訴了Celine,但略去了關於Ryan隱私的部分。她的表情並沒有流露不悅,反而很高興又知道他多一點事情,只覺得他的人很好。或許我把我的心思和感覺隱藏的不錯,又或許她覺得她的王子配受眾女的喜愛吧?

前行的路有兩條,一邊多繞一點路但可以看到古跡,一邊直往下一站Sarria。Celine問我想要怎麼走,我說古跡一路上已經看夠多了,我就直往Sarria吧,她卻說她想要繞去看古跡。

最終我們並沒有等到小王子,離開咖啡店,擁抱然後告別。

又變成一個人走的路,宛如人生一般的朝聖之路。沒有辦法硬去留住你身邊的人,大家各有自己的路要走。只有你一身孤寂能陪你繼續走下去。

我已經不怕寂寞了,其實我完全不寂寞。獨自走有獨自走的好處,一天一天的活在世途之中,你有多少時間真去投放精神、自主地注目這世上的風光?群山環抱,綠樹成蔭,在冬日暖陽的恩惠之下,看牛在山間吃草自得其樂。在生命中,牛又比人過得更為逍遙。


我一直輕鬆走看景色,直到遇見一道熟悉的身影。Celine恐怕要失望了,小王子挑的是這邊的路。

經過深宵夜話之後的重遇,我有點小尷尬。經過一輪沉默,在我專心努力追趕他的步速之時,他開口了。我忘了他問我的什麼問題,大概是關於我憂鬱症的狀況,他說,「我看你現在也已經好很多了吧?都能走這麼遠的路了。」

我突然火上心頭,嚷著「沒有!」穿著登山鞋的腳,用力戳進腳下的泥土,說「我隨時都可以停下來死掉,現在!這.一.刻!我完全不想走!」

生氣的原因其實也不好解釋。最近網路上有「一句話惹毛什麼種類的人」話題,憂鬱症病人的爆點大概特別多,例如這句︰「你開心點,看開點吧!」身為情緒病人,一覺得被逼就會比普通人更難過。這種自以為是的「你現在看上去很好」的說法,也是對病情的一種否定。

首先,情緒病它是一種病,而不是一般的情緒,不能說收就收、說放就放。腦袋裡的某些開關壞掉(化學物失衡),所以情緒一來時有如洪水缺堤般洶湧,自己想收回去也控制不了。

其次是,情緒病人的承受能力比平常人來得小。聽到不合意的話,遇上不順心的事,人一般都會有一個能忍耐的程度,身為病人的我能忍耐的程度比他人小,或是說,這些刺激在我內心更易引起軒然大波。一般人被說兩句,大多轉身就忘,但是我會像掉進一個洞裡,不斷的思考這句話的意思,覺得別人對我不懷好意等等。而思緒這東西,你既抓不住,也不大能自由控制。所以情緒病人被一句激怒的機會,比常人來得多。

還好對方同是情緒病人,不然我一定覺得他什麼都不懂而在說風涼話。

說回那一天的當下,突然發飊的我,竟然要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來哄,想起來真有點不堪。不過朝聖之路就是這樣,你離開你的家,到十萬八千里外與陌生人一起生活。你們走在一起,睡在隔壁,洗漱吃喝都是共同的,把自己最隱私和最脆弱的一面顯露在別人面前。你可能只認識他幾天,他既「入侵」了你的生活,突然而來的親密感叫你把他視為最親近和可信任的人。

待我情緒稍為平伏,我們又再起程。如上篇所提到,他告訴了我很多關於他家裡的事。比如說,他母親是自殺身亡的,這對Ryan造成很大的創傷;他感情很好的表哥也多次自殺未遂,他是有這個家族歷史背景的,然而,他決不容許自己走上同一條路。就算有憂鬱症,他也不想讓自己就此消沉,他要努力從最低點走出去,而這種不否認和直接面對正是情緒病人好轉的關鍵,「只要你願意,你就能好轉。」這是我一個從事輔導工作多年的朋友告訴我的,再由我的經驗所證實。

我們又談到感情,他的、我的。他有一位交往很久的女朋友,她希望經結婚而他不想,在拉鋸之間Ryan發現自己其實很自私,他完全明白女友的需要,但婚卻無法就這樣結下去。他從女友身邊逃開,逃出來環遊世界,Camino已經不知是他的第幾站,他說接下來大概要去南美。在無間斷的旅程中,他還未找到答案,幾天前收到女友捎來的訊息說還在等他,而他連說一句分手的勇氣也沒有。他說,「我是自私的。」

人,每個都是獨立個體,要了解彼此大概很難吧。

我既覺得Ryan的糾結點難以理解,他也覺得我很不可思異。明明愛得死去活來,卻把他從自己身邊推開;認為只要他能幸福的活下去就夠了,甚至願意結束自己的生命,來為無解的問題給出一個﹙自以為﹚解結的方法。輔導員告訴我,我是因為一直漠視自己的需要,所以才會不斷活得痛苦,直到內心那個微小而真實的我反撲得厲害,導致我有極大的自毀傾向,需要不被滿足的我恨死了那個不斷自我壓抑的我。她說我對自己太不人道,Ryan大概也這麼覺得,所以才有那句「your problem is too "not" selfish」。

我們在孤寂的途上彷彿成了世上最親近的人,我甚至很主動的要把所剩無幾的水分給他喝。在休息站他跟別人侃侃而談他的生意上的鴻圖大略,又請身邊的我喝了一瓶汽水,然而到了將近進城到達是日目的地之際,他禮貌地婉拒與我繼續同行。從綠樹林蔭走到石屎森林,我得著了一段寶貴的情誼,又瞬即失去了這段彼此坦誠相對的關係。沒有什麼來得及留住,沒有什麼能夠抵禦變化。

獨留我一個人在回歸城市的陌生感覺中迷失。


Tuesday, January 12, 2016

同熱愛香港地,會唔會肉麻左啲?


我心諗,「同熱愛香港地,會唔會肉麻左啲?」同熱愛這片土地,愁或喜生與死,也是香港地︰車廂中播著是Puppy Love男友最愛的LMF rap歌。

九七剛過了無幾多年,我們都還在讀書。我不懂為什麼男友喜愛LMF,好多粗口,Rap多過唱,突然間又有首肉麻歌「香港地」。說什麼愛香港,土地有什麼可愛的?這只不過是七百萬人逼埋一齊居住的一個地方,「香港」也只不過是ICQ random chat時報出來的一個標籤、一個位置。

不過CD是他的,車是他爸的,軚盤在他手中,我也沒有什麼好抗議的—我對香港沒有愛也沒有恨,正如對LMF的這首歌一樣。

十幾年過去,puppy love一早跟別人結婚,幸福得肥腫難分。想不到一晚之間這首歌又hit起來,Facebook上面有人話感動到喊。

【香港地】這首歌竟有強烈的前瞻性。如今講「愛香港」、「同熱愛這片土地」不再肉麻,而是感觸。為什麼?因為我們一向習以為常的那個生活環境快要消失了,而犯賤的人只會對即將逝去的人事物懂得珍惜,這是香港地。

犯賤的人,也包括了我自己。那個曾經覺得「同熱愛這片土地」好鬼肉麻的我,在那個暗夜,在硝煙中,站在街頭,竟然覺得為了這個香港地,我可以死,死而無悔。

見過種種歪謬,經歷被打,如今聽著I rap the police, I rap the government的身體不自覺地與MC仁一同膊動。

如果Facebook上面這許許多多的人,也跟我有著同一種膊動,那麼我們有什麼理由會輸?但究竟我們是真的這麼熱愛這片土地,決定與她同生共死,還是我們只是嘴上說說?距離香港壞得無可再壞的日子大概不遠了,那一天我們會選擇收拾細軟執起另一本護照逃生,還是「大家一句到尾,由自己,生與死,也在香港地」?

「不怕死」的力量是很大的。若我們真能與香港同生共死,那麼我們有什麼理由會輸?他們捉了一個李波,我們或許一時三刻無法把他救回來,但香港還有千千萬萬個李波;他們搞倒了一間書店,我們接手繼續做,又或者再開另一間。

「真港仔」有這樣打不死的勇氣嗎?抑或「同熱愛這片土地」只不過是又一句羸取掌聲的slogan?「We are Hong Kong」只能是興高彩烈時的一句soundbite?

Will you not disappoint me?真.港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