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March 29, 2015

與生於內地的按摩姐姐談雨運


因為肩頸背痛的職業病,我一向有按摩的習慣,在九龍區的一間美容院。

旺角佔領區被清場後的頭幾天,在惠豐中心的十字路口行人路上,我被稱為blue team的警察推跌來打。警棍落在小腿上的傷痕,讓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去做按摩舒緩肩頸痛。被別人問起時,要回答什麼呢?跌倒碰傷嗎?但直直的兩條棍痕,也太把別人當傻瓜了吧?可能會以為我被家暴吧…


終於又去了美容院,事先已在電話中向職員說明,腿上有傷,跳過不按。進了燈光昏暗的房間,按摩姐姐是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,廣東話帶點內地口音,樸樸實實用力地為我按摩著彊硬的背部,沒有什麼意欲主動攀談。每次我去做按摩時,都衷心感激這些一日到晚出賣勞力幫我舒緩痛楚的按摩姐姐,其實她們也是很勞累的。

到了轉身到按正面的時候,我又刻意多提醒一次,腿上有傷,請跳過不按。姐姐很快就看見右邊小腿上的一大塊瘀傷,便用半鹹淡廣東話開口問「哇,怎麼傷成這樣?被打嗎?」我支吾以對說,「跌倒吧類似…」連自己也覺得很沒有說服力。姐姐接下來的話,我並沒有聽進耳內;我在反思,我為什麼開不了口講真相?為什麼在掩飾?

難道香港警察收納稅人支付的奉祿,卻無理地用警棍打在市民身上,是我的錯嗎?難道這個政府麻木不仁,不聽市民意見,逼得大家要走上街頭表達,是我的錯嗎?我為何要為牠掩飾真相?為何要避而不談?

如果我夠膽擺街站與街坊談政制,我又為何不能跟面前的中年婦人談雨運呢?

一轉念,我開口,「姐姐,你聽過佔領運動嗎?」自己心裡思量,這節按摩時段應該不得安寧了。續說,「其實我腿上的傷,是被警察打的。警察不是應該保護市民嗎?現在又為何用警棍棒打市民了?」我等待著按摩姐姐跟街頭遇過的藍絲一樣,說那是我的錯,只因為我站在人群中、在路旁沒有離去。

她的回答讓我訝異。

「旺角嗎?我老公也有去呢。他瘦瘦弱弱的,每天晚飯後卻也一定去旺角佔領區『巡邏』一下才安樂。我叫他千萬要小心啊…」她說自己千辛萬苦從大陸來港,也是「貪圖」香港的法治和制度比大陸完善;如果香港像大陸一樣,那麼她的兒孫該怎麼辦呢?

928當天,她與朋友在打麻將,看到電視畫面上硝煙彌漫,朋友對她說,「你們這些大陸人,肯定對這些沒感覺吧?」她聽著覺得心裡難受,覺得自己也是香港人,覺得政府做錯了,也著實同情在場那些戴著口罩眼罩的市民啊!朋友一句「大陸人」,卻更傷她的心。

按摩姐姐瞬間變得熱情起來,說「我拿另一隻按摩油來幫你推散瘀傷吧?看你這樣,你一定是不懂處理,才讓瘀傷久久不散啊!」這種萍水相逢的溫暖,我又多久沒有經歷過了?差不多已忘記的,一如當時在佔領之初,大家的無私、互助、分享。

姐姐又拿來了「熱石」幫我袪瘀,說是熱力有助血氣運行,並叮囑我千萬不要跟美容院其他的人提起,因為是她偷偷幫我做的。「熱石」顧名思義就是烘熱了的石頭,按摩師拿在手上,即使隔著手套,也一定感到熱力燙手;如今姐姐無償幫我做熱石按摩,讓人格外感動。

雖然其時旺角、銅鑼灣和金鐘都已被清場,但我仍慶幸我選擇開口談雨運。相比起熱石的溫度,心內的暖流更是久久不散。

(圖源來自網絡)

Friday, March 13, 2015

這是一個不講求理性思考的時代

網絡圖源

「沒有大會,只有群眾」的迷思

從「沒有大會,只有群眾」這個口號出現開始,筆者便很盡力理解不同的觀點。我抱著開放觀望的態度,思量完全自發的社會運動,究竟能否持續下去?卻見「大會」的權,只不過是從一些人手中,落到另一些人手中。

那些帶頭喊著「只有群眾」的行動者,只不過是從「大會」手中接過了主導運動的權力。這些行動領袖雖沒有打著學生的旗號,他們卻也一樣被捕、一樣有虛怯的時候、面對極權政府和無理執法一樣顯得無能為力;我個人也同樣肯定他們的付出。

然而「只有群眾」,是否只是個不存在於世上的理想烏托邦?又是否能實現且可行?如果沒有人提出、沒有人宣傳,群眾如何知道在哪裡集結?沒有人領導,群眾又何能生出一個集體意志,知道向哪一方移動?歸根究底,行動者只不過是在責難「大會」沒有聽取群眾的意見,只不過是取了「大會」而代之(純討論、無貶義),而並非「只有群眾」的實現。做法或有不同,運作模式在本質上依然不變,還是由個別人士指揮,群眾聽令。

至於參與的人數規模,則取決於認同他們做法的人數多寡,而非很多人口中愛說的「光環」。不相信的話,請認真去問問黃底的朋友,究竟根據什麼判斷「是否參與一場運動」?筆者個人的思維模式是,如果參與一場社運,需要冒受傷或被捕的風險時,我必需清楚明白地知道,我做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麼、行動背後的理念是什麼。

為了什麼而抗爭?

這便衍生了下一個思考主題:我究竟為了什麼而抗爭?

眼下,談民主仿佛太空泛,說政制好像太遙遠,「維護本土利益」便成了一個較實質而可行的目標。每次反水貨客的「光復」行動,短期內可能減低了水貨客的數目,嚇退了拖著行李箱輾人腳的自由行旅客,一時間商場回復平靜,除了商戶之外,人人拍手。可是,長遠來說,那些所謂「過門都是客」習以為常了,或是官方抗衡的警力加大了,我們仍然要每星期血流披面地與警棍和胡椒相對嗎?而我實在不忍見到女子滿臉鮮血、不忍看見未成年者被捕。

有人告訴我「左膠」的定義是,「不去思考勝利的方法,只做自我感覺良好的事便覺足夠。」那麼,誰來告訴我,長遠來說我們該如何贏這場仗?如何還香港一個清靜,免受過多水貨客和自由行的滋擾?如果不去思考的話,冒著大風險、不顧自身安危的各位,與你們所唾棄的「左膠」做法有何分別?為什麼一些人不去思考勝利方法就被標韱成「左膠」,一些人不思考為什麼做、怎麼做,說「我不知道,做了再算」就是勇武行動派?重點難道是在「以武制暴」嗎?還是這種武力,已成了「以武倡暴」,讓情況越演越烈,讓參與其中的人越來越容易受傷呢?我自問也不是完全「和理非非」,但行動要有對等的理據支持,卻是筆者個人的信念。

別人說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」,我卻道反之亦然,「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」。尤記得機場飯煲哥,照片和文字描述一出台,網上輿論一如以往恥笑「強國人蝗蟲行為」,及至報章大篇幅報導飯煲哥的淒慘身世和故事,輿論風向又一面倒轉為同情。小事一樁,卻顯明香港人在本土意識急抬頭之際,同情心還是不分本土、非本土的。我想,如果把那些「水貨客」的故事一個又一個翻出來,讓他們將自己的辛酸娓娓道來,那些行動者還會狠狠的用腳伸向他們的行李箱、旁人還會袖手和默許這些行為嗎?一位從事義工服務多年的黃底朋友稱,這些水貨客多是生活艱難的基層。

而我不是說本土利益不需要或不值得維護,但應該在制度層面上維護;下降到個人層面時,筆者還是很希望行動者能夠以理性和人道立場為出發點來行事。希望行動者清楚明白自己為何而做,能為行動劃出一條界線,深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,勿只隨從情緒和氣氛而行事。對於水貨客和自由行,我能想出的答案依然在於制度,一天政府不願用措施控制,一天我們還是在螳臂擋車。那麼,這些行動有意義嗎?在筆者而言,光復行動的好處在於,它充份地向當權者展現了市民受夠了、並且為了改變現況而甘願承受風險和付出代價。

如果必須行動的話,行動同時也請不忘向公眾強調訴求,要求政府正視問題,表明這一切是因為政府的漠視而發生的,而非一班「廢青」在純粹宣泄怒氣。

支持者迷惑而流失

當抗爭的目標和組織越來越模糊不清時,一些行動者感到沮喪、混亂而疑惑。有長時期參與光復行動的年輕人向筆者表示,因為他們一班行動者跟別人沒太多溝通,有時會被誤認為藍絲、被痛罵;行動者之間亦多有紛爭內閧,令他考慮停止再參與行動。

各種各樣的問題:目標不清、組織不善,正消耗行動者的意志,更持續地削弱運動的能量。有多少曾經懷滿腔熱血,腳踏夏慤、彌敦道的人,如今又回復了「正常生活」模式?

近日多有退聯的呼聲,泛民陣營一如以往被痛罵。就算這些團體為人咎病,比起如今光復行動的規模,他們在過往的組織能力是有目共睹,而筆者覺得香港還是需要這股力量的。

我們是否還要一直高舉「只有群眾」的偽旗號?是否還只願說「做了再算」而拒絕思考全局?或許是吧,畢竟不知從何時起,這已是一個不講求理性思考的時代了。